文/竹子
当我们不再愁于无广厦蔽寒，不必苦于无米面果腹，人类开始追求更高层次的满足，比如心爱之人常伴身侧，比如在热爱的领域里施展拳脚、功成名就，又比如踏万里河山、赏百国风光。理想美好，但有限的生命常常迫使我们在人间这一遭匆匆忙忙，留下种种遗憾，于是我们开始思考，如若为这一切需求的实现赋予无限时间的加持，是否会更快乐更幸福。永生，也因此成为了古今人类孜孜不倦追求的课题。
从一统天下的秦始皇，颇具雄才的汉武帝，到开创贞观之治的唐太宗李世民，中国古代帝王中不乏追求长生不老之人。或许是出于对封建制度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权势制度的贪恋，或许是自诩上天之子，怀揣着不满足于征服华夏疆土，更欲征服生老病死的野心，封建王朝的君王们不惜劳民伤财，执着于求神寻仙，采药炼丹。
在西方文明的发展中，同样能看到人类对生命长度的追求。“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提出“体液学说”，称世间生物皆由血液、粘液、黄胆汁和黑胆汁四种体液构成，生物的健康与体液的平衡密切相关。据此，古欧洲人开始尝试放血疗法，通过将健康人的血液转输给病人以求治病，甚至饮用年轻人的血液以求恢复青春。法国哲学家笛卡尔也认为，如果我们充分认识了各种疾病的原因，充分认识了自然界向我们提供的一切药物，我们是可以免除无数种身体疾病和精神疾病，甚至可以免除衰老，延年益寿的。
结局众所周知，寻求长生不老的道路，古人没有走通。尽管这些努力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时至今日，人类仍未停止对长寿的向往和探索。鲁般在《未来症》中描述了一种细胞再造技术的顶尖产品——Renai针剂，每周注射可保长生不老。随着生物医学的不断发展，人类对生命进程的本质了解进一步加深，“对症下药”地延缓或者消除衰老的曙光能否走出科幻，照进现实？
撇开能针对相应病因进行干预治疗的病理性衰老和心理性衰老不谈，让我们将视线聚焦于生物无法回避的生理性衰老。细胞是包括人类在内的绝大多数生物的基本组成单位，人是万亿细胞的集合体，由大约四十万亿至六十万亿个细胞组成，因而人体的衰老本质上是细胞的衰老、死亡和减少，人体衰老的过程是组成人体的细胞普遍衰老的过程。关于细胞衰老的深层内部机制，在拥有实验证据的基础上，出现了代谢废物积累学说、DNA损伤修复学说、自由基学说等不同的学说，其中最广为流传且接受度最高的当属自由基学说和端粒学说。
自由基衰老学说最早由美国科学家德纳姆·哈曼于1956年提出，他认为细胞代谢过程产生的中间产物自由基不断累积，自由基非常活跃，具有极强的氧化性，虽然适量的自由基可以促进体内化学反应的进行，但其副作用一直存在，自由基会损害生物膜，使其变性，无法吸收外界营养、无法排出内部废物、无法抵御外部侵害，自由基还会引起DNA损伤，进而导致基因突变等。自由基的有害作用最终导致细胞的衰老和凋亡。
基于此，消灭自由基似乎就能实现长生不老，也正因于此，我们对“抗氧化”一词耳熟能详，市面上更是大量出现了含有维生素C、维生素E、虾青素等成分的抗氧化保健品和主打抗氧化抗衰老的护肤品等。但只要我们还在呼吸，我们还在存活于阳光之下，自由基的产生就不会停止，且自由基的存在对于生物体是利弊兼存的，故而我们无法通过彻底消灭自由基来达成长生不老的夙愿。
由Olovnikov提出的端粒学说则关注于DNA结构，端粒是真核生物染色体末端的一段复合结构，这段结构类似于染色体的保护套，细胞每进行一次有丝分裂，就有一段端粒序列丢失，当染色体末端的端粒长度缩短到一定程度时，细胞停止分裂，走向衰老与死亡。根据端粒学说，我们似乎可以认为端粒的寿命即为人的寿命，体内大部分细胞的“染色体保护套”端粒被耗尽之时，即为生命体油尽灯枯之日。
如果端粒长度保持不变，或者缩短速度减缓到可以忽略不计，是否代表人类就得以永生了呢？生物学家在嗜热四膜虫的细胞内发现了维持端粒长度的酶——端粒酶，端粒酶的活性越强，越能维持端粒长度保持不变。在人体中，生殖细胞、造血干细胞和肿瘤细胞中的端粒酶表现出较高的活性，正常的体细胞中的端粒酶则活性极低甚至无活性。
1998年，Bodnar等人将人的端粒酶基因导入正常细胞中，并使之表达，活化后的端粒酶使端粒长度显著延伸，细胞生命明显延长。随后多年，解慧琪、刘官智、周小民等科学家也相继试验高活性端粒酶在细胞内的表达，并成功获得长寿命的细胞。高活性的端粒酶无疑可以使细胞充满无限活力，实现永生，但对于数万亿细胞的集合体而言，细胞的永生并不代表着人类的永生，而是癌细胞与肿瘤这类隐患的出现。因此，距离永生，还存在端粒酶的活性调控、端粒长度的临界把控等一系列问题需要解决。
既然无法从源头上实现永生，能否通过再塑肉身长存于世呢？如同玛丽·雪莱所塑造的弗莱肯斯坦那样，但要保证新细胞的遗传物质与本体相同，或者至少也要保证能够与本体完全融为一体，在结构和功能上与本体的细胞和细胞构成的组织器官别无二致。科学家们在这一领域已经取得不小的成果。整体性的肉身重塑，可以通过克隆实现，但出于伦理考虑，这一途径不被纳入考虑范围。在人造细胞领域，研究者们通过将一些生物分子或具有生物相容性的材料拼凑起来，创造出可以自主代谢、运动、生长繁殖的人造细胞。
2010年，美国科学家克雷格·文特尔团队首次创造出完全由人造基因控制的单细胞细菌，开启“人造细胞”新时代。2021年3月，美国科学家报道称成功创造出了首个可正常生长和分裂的人造细胞。同年九月，纽约大学和芝加哥大学的科研团队发表论文，首个具有主动运输功能的人造细胞问世。2022年4月，牛津大学的科研团队首次在实验室用生物相容性材料合成了人工神经细胞，为肢体、眼睛和心脏等组织器官的替换和修复提供了基础。人造细胞领域的繁荣和发展，能否带来永葆青春的肉体，我们拭目以待。
古人在寻求永生时，往往执着于肉体的不朽，在近现代数字科学和脑科学发展之前，少有人敢于想象意识超脱于肉身而独存。在元宇宙概念深入人心的当下，意识上传已经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想法了，将记忆与思维模式等上传至网络，只要地球不毁灭，只要宇宙中还有能源存在，你我的意识便一直存在。也许某一天，世界会与理查德·摩根所著《副本》里的世界一样，意识层面的永久保存，成为永生的一种选择。但极有可能，如斯坦利·宾在其科幻小说《不老的人生》中所描绘，由各种有机组件合成的“人”，携带着脱离肉身而存在的意识，开始疯狂地思念肌肤的质感，向往鲜活的肉身。这种灵肉合一皆永生的设想，在郝景芳的《永生医院》中得以展现。
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曾言，让我们富裕的是我们所享受的，而非我们所拥有的。既然无论是从肉身还是意识上，长生之术都还未现世，那么我们不如在有限的生命里，调动每一个鲜活的细胞，潜心笃志，在热爱的领域里大放异彩，大自然风光旖旎，在闲暇时光里享受阳光、雨露和鲜花，恣意纵情，不加掩饰地对亲人、爱人与好友展露爱意，享受当下拥有的所有馈赠。